2009年7月10日 星期五

一位老中醫的行醫體會1

【作者簡介】陳源生(1897~),四川銅梁縣人。中醫世家,致力於中醫臨床工作六十餘年。對《傷寒論》、《金匱要略》的臨床意義多有闡發,善於汲取各家學說的長處,對中草藥的研究尤其心得。治病不拘成法,主張輕靈巧取,在內、婦、兒科臨床上,有較深的造詣。著有《臨床常用中草藥選編》、《簡便驗方歌括》

在畸嶇的醫學道路上,我雖已經歷了六十多個寒暑,但仍不敢妄言醫道精微。只能把一些點滴的經驗教訓披陳如下,以與同道共勉。

由誦習方藥入手,從流溯源

我家世代以醫為業。叔祖父陳濟普,以內、婦、喉科見長,在銅梁一帶行醫數十年,名噪一方,家父及兄長皆從其學。我九歲發蒙讀私塾,二、三年後,父親就叫我在課餘背誦《藥性賦))。所賴年少,記憶力強,不多久,寒、熱、溫、平幾百味藥性背得滾瓜爛熟。緊接著又背誦了《藥性四百昧歌括》。一切都很順利,對醫道興趣倍增。.繼而征得塾師之允,遂與儒書、醫書合爐共冶。按照叔祖父安排,進一步就讀《時方歌括》、《時方妙用》。因先背熟了藥性,雖初讀方書亦不感到陌生。叔祖父對我講:「雖說『醫不執方』,而『醫必有方』。前人立方,皆遵法度,故學方易知法。法與方,猶藤與瓜之關係,欲臨證者,當先從方與法入門。」之後,又讀了《成方便讀》、《成方切用》等方書。在熟悉了基本治法與方劑後,開始讀《醫學三字經》。背得了(《醫學三字經》,叔祖父囑我再讀《醫學心悟》。並說:「《心悟》一書,其精粹又在『醫門八法』篇中,務必要熟讀、精恩,最好背得。」確如其言,「八法」篇頗切實用,我臨證以來,立法處方得程鍾齡先生益處不小。除陳、程這兩本書外,還陸續讀了一些入門書籍,由此而具備了淺顯的理論及一般的臨證知識,為學習經典醫著作了一些鋪墊。

攻讀經典的方法:相互參證

學用結合,反復精思「不讀《內》、《難》、《傷寒》,不可言醫」。這種說法是有道理的。我學《傷寒論))是先從原文開始的。惜乎條文古奧,錯簡晦澀之處,實在不懂。還是經叔祖父指點,以《傷寒來蘇集》、《傷寒貫珠集》與仲景原文相互參證,讀而思,思而再讀,反復多遍之後,感到見效確要快些。據我的學習體會,學《傷寒論》和《金匱要略》有兩把入門的鑰匙:就是陳修園著的《長沙方歌括》和《金匱方歌括》兩本書。陳氏方歌鏗鏘順口,或概括重點條文,或列治法原則;既有藥味組合,又詳份量加減,對於理解和熟記條文、方藥,皆有説明。至今,這些方歌我都牢記未忘,我覺得這是一條學習仲景著作的快捷方式。

還是如上述方法,我從《內經知要》開始學習《內經》。同時又以張、馬所注《內經》和張氏《類經》互勘互學。當時,長輩並沒有要求我在短期內把《內經))學深、學精(事實上也不可能),只是力求從概念上瞭解中醫基本理論,為今後深入學習而奠定基礎。

十年私塾之後,我即隨叔祖父臨證寫方,並沒有因家學必傳後代而稍有懈怠。白天診病,夜晚就恭候叔祖父身邊,從臨證病案所記,常究疑難于叔祖,必得曉暢理法而後可;而他老人家則是有問必答,更使我心悅誠服,獲益良多。如此,學用結合將近兩年時間。

懸壺知醫難:疏忽與失誤,難忘的病例

一九二0年,我開始在錮粱、涼水、侶俸等鄉鎮行醫。假先輩聲譽,尚未因初出茅廬而坐冷板凳。隨著求治者日眾,困難更增多。由於學未精深,臨證往往缺乏定見,以致認證不准、方藥失當者有之,遲疑不決、貽誤病機者有之,反正失敗的教訓很多。那段時期,有幾個病例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

乙卯年除夕之際,母親患頭痛甚劇,痛位偏重巔頂,手足逆冷,胸口冷痛,時欲作嘔,脈微幾不應指,我認定是吳萊萸湯證,乃放膽原方書之。殊料藥後病增而吐劇。惶然不解,求教于叔祖父。叔祖父日:「辨證無謀,方亦對路,而藥後病劇者,吳萸之量過重耳。汝母素弱,得大劑辛烈之吳萸,故格拒不入,我尋常用吳萸恒囑病家泡淡入煎,汝正疏忽於細微之處。現仍以原方,吳萸量減其半,泡淡,並加黃連五分以制之、導之,汝母之疾可一劑而安。」我遵囑處理,果藥到病疰。

我有一嬸娘,孀居有年,素患飲疾,時感外邪,其證惡寒無汗,頭身疼痛,胸悶咳喘,脈浮,既不緩亦不緊。再三思之,辨證為外感風寒、內停水飲,開了一張小青龍湯原方。那知藥采盡劑即大汗出,胸悶咳喘加重。正祖父聞訊來診,急投大劑真武湯救之。我當時還不明白錯在什麼地方。叔祖父說:「誤在診斷不詳,虛宴實未分。汝嬸素多帶下,陰精暗耗,兼足中脈微,證屬氣陰兩虛,凡見此證此脈斷不可汗,仲景早有明示。小青龍湯雖有芍藥、五味之緩,亦難任麻、桂、細辛之峻,加之藥量過重,錯上加錯。程鍾齡有雲,『當汗不可汗,而又不可以不汗,汗之不得其遭阻誤人者』,正此之謂也。汝雖讀《醫學心悟》,卻未徹悟。初診若能以扶正解表、理氣豁痰之參蘇飲治之,倒頗為合拍。」我回答說:「嬸娘是老輩,不便詢其經帶,尺中脈微,並未細切,既然初治藥量已嫌過重,為何真武又須大劑?」叔祖正言斥曰:「胸中易了,指下難明,切脈不真倒無可厚非。但是,『婦人尤必問經期,遲速閉崩難意斷』。《十問歌》忘記了嗎?老輩子就該舍去問診嗎?治病豈能分親疏,汝嬸初治以重劑辛溫解表,是犯虛虛之戒;藥後大汗出,已有亡陽之兆,必得重劑真武救逆而冀安,所謂『無糧之師,貴在速戰』。用藥的輕重,當權衡病之淺深、虛實及傳變而慎所從違。『謹守病機,各司其屬』,經旨昭昭。看來,汝讀書不求甚解,只知其然,未追思其所以然,今後須下點苦功夫才行。」他老人家語重心長,曆今六十載,言猶在耳。

放眼百家,廣開學路,博採眾長

疾病總是千變萬化的,同一種疾病可因時、因地、因人而證相徑庭。徒執古人有限之方,以臨誇人無限之病,實踐證明是不可能的。所謂「經方」.「時方」之爭,實際上乃傷寒與溫病兩大學派之對壘,這是阻礙學術研究的一種偏見。我臨證以來,逐漸認識到了這一點。

記得正是開業的第二年,家鄉溫病流行。我接治的第一個患者是一位青年農民,其證壯熱惡寒,口渴心煩,周身疼痛,咽喉腫痛,溲黃便秘,苔膩脈數。先投銀翹散,繼以白虎、承氣,病勢不衰。次日午後,旋即喉腫欲閉,水難下嚥,證情惡變,我技已窮,不知所措,急請叔祖父會診。叔祖父診後,囑開升降散加味煎服,外用家傳吹喉散,很快痊癒其病。那時,我還沒有讀過楊栗山《寒溫條辨》,也不知道升降散方竟有如此神效。

一次,鄰里一行商患泄瀉腹痛有日,我以理中湯治之不中,乃執案求教于叔祖父。他告訴我;「再詳審脈證,究明其屬中焦虛寒,還是中氣下陷,既然理中未效,或可升提為商。」果然,投補中益氣湯加減而瀉止痛安。當然,此側失誤在辨證不確,選方失當,非理中湯之無功。不過,也說明了補中益氣湯治療中氣下陷所致之泄瀉確有著效。此方並非「經方」,但是,根據「內經》「清氣在下,則生飧泄」的病理變化,東垣制升陽舉陷的補中益氣湯不也是和仲景一樣,源本(《內經》並發展《內經》而獨具匠心嗎?

實踐告訴我。只有廣開學路才能迅速提高醫療水準。程鍾齡有兩句話我很讚賞;「知其淺而不知其深,猶未知也.知其偏而不知其全,猶未知也。」從其言,首先在思想上屏棄「經」、「時」兩派的陳觀,以臨床療效為標誌,對各家理論求實擇善采之。中年以後,乃悟各家學說皆源同流異而已。從而認識到:對各家學說合讀則金,分讀則偏』去粗取精,揚長避短則可,盲從偏見,顧此失彼剛非。臨床上斷不可因麻桂治傷寒著效,而毀荊防銀翹輕描淡寫如兒戲;決不因補中益氣湯之「甘溫除熱」就日「古方不能治今病」,而取代小建中湯。凡如斯者,皆宜共存以取長補短。

學問並非盡載名家論著。廣采博搜,不嫌點滴瑣碎,「處處留心皆學問」。舉兩個例子

同鄉有李姓草醫,祖傳疳積秘方,以其簡便驗廉,遠近求治者不少。該醫視為枕中之秘。為學習伊之長處,乃與其結交至好,並於醫道共相切磋,久之情深,伊知我乃方脈醫,非賣藥謀生,漸去戒心,偶於醉後遭出真言,日:「一味雞矢藤研末即是。」事雖小而啟發大。雞矢藤一藥,我兒十年來屢用於肝膽脾胃諸病,證實其有健脾消食,行氣止痛,利水消脹的良好效果。

《金匱》治肺病、腸癰皆用冬瓜子,而冬瓜乃瓜果菜食之物,其子何能有此效?常見冬瓜子拋入豬糞坑中而不腐爛,次年凡施用豬糞之處可自然生長冬瓜。於穢濁中生長的冬瓜,其味甘淡,甚為爽口。我注意觀察了這一現象,從而省悟此物極善濁中生清,其子抗生力強,更屬清輕之品。根據冬瓜子升清降濁,輕可去實的特點,用治咳喘膿痰、肺癰、腸癰、婦女帶下以及濕熱病過程中出現的濁濕阻滯上焦和中焦的症狀都有顯著療效。 '

由於理論的漸次提高,經驗點滴積累,臨證就踏實得多,治有疑難複雜瘓病,一計不成,亦有他計可施,處方用藥也自然靈活了。於是,愈信秦越人「人之所病,病疾多;而醫之所病,病道少」之言,淘不我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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